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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le Curley 的丈夫不喜歡她的河馬寶寶紋身。他可以忍受它，但卻不喜歡它。「他對這不感興趣。」Curley 說著把一縷辣椒紅的頭髮捋到一邊，給我看她上背部凹陷處紋的圖案。
前不久的一天下午，Curley 在辛辛那提動物園非洲展入口處的 Base Camp Café 排隊買午飯。這間赤褐色的小餐館裡每一張膠木桌都坐滿了人，有穿著相同 T 恤的小學生，有脖子上掛著碩大單眼相機的中年遊客，還有一群穿著帶有名牌的抓絨衣服和沾泥靴子的動物園員工。不大的空間裡瀰漫著菜籽油和燒焦咖啡的味道。
這間小餐館距離河馬池很近，因此也最靠近河馬池裡那頭蹦蹦跳跳、十個月大的小河馬 Fiona。過去一年，Fiona 在全球範圍內名噪一時。原因要歸功於動物園宣傳總監 Curley 和她的四人團隊。從 1 月 24 日 Fiona 出生那天起，他們就開始在社交網絡上傳她的一舉一動 —— 她早產和面臨各種糟糕情況的模樣，以及度過危險期後的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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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辛那提動物園的河馬 Fiona
Fiona 熱潮席捲全美。她像魯斯本筆下的女性般優雅地在水中快速轉動的視頻，在線累積觀看數高達數百萬次。她意外出現在當地一對情侶的訂婚照里，還得到了《今夜秀》（The Tonight Show）的報導。辛辛那提人氣冰淇淋生產商 Graeter’s 還推出了「矮矮胖胖小河馬」（Chunky ChunkyHippo）口味咸花生和焦糖松露巧克力太妃冰淇淋，每天都會在動物園銷售一空。二月，當地 T 恤衫公司 Cincy Shirts 生產了一小批印有 Fiona 卡通畫和「Feeling Hip」字樣的 T 恤。自那以後，公司已經在全球各地賣出了三萬件 Fiona 主題產品，包括 T 恤、貼紙、冰箱貼和印著 Fiona 聖誕老人帽形象的聖誕毛衣。
Facebook 為 Fiona 打造了一套七集真人秀節目。動物園園長 Thane Maynard 把童書《拯救 Fiona：世界上最知名河馬寶寶的故事》的版權賣給了出版社。這本書預計將於 2018 年春天出版，全部收益將用於動物保護。美國職棒大聯盟球隊 Cincinnati Reds 計劃明年夏天在棒球場慶祝官方「Fiona 日」，屆時現場會擺有 Fiona形象的搖頭娃娃。Twitter 上的粉絲喜歡看 Fiona 放屁。這頭皮膚紋理形似濕鱷梨的河馬寶寶，已經成了美國人心中的「國民閨女」、「驕傲女王」和「絕對主角」。
點擊欣賞 Fiona 的 6 個月慶生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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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位重達 500 磅（而且還在不斷長大）的小明星來說，一周 7 天、一天 24 小時內不間斷地成為宣傳焦點是一件很累人的事。Curley 之所以在背後紋身，也是為了紀念過去一年的高強度工作。「我覺得這是一段無與倫比的經歷，」她說，「我一點也不後悔。」
「我們覺得紋身只是 Michelle 『追星』的一種方式，」辛辛那提動物園營銷副總裁 Chad Yelton 說，「她有所有與 Fiona 有關的紀念商品、杯子、日曆。一旦有什麼印有 Fiona 頭像的東西，她絕對要第一時間拿到手。」
Fiona 出生時，沒人想過她能活下來。她的母親 Bibi 笨拙倔強。非洲哺乳動物館長 Christina Gorsuch 說：「Fiona 身上那種強大女主角的氣質就遺傳自她的母親。」Fiona 早產了六個禮拜，出生時只有 29 磅。大多數能活下來長大的河馬出生時體重都在 55—120磅之間，而早產的河馬寶寶很少能成功活下來。「頭六個禮拜，我們至少一個禮拜就會有一次覺得她活不下去了，」Gorsuch 戴著一對河馬造型的耳釘，在羚羊欄旁的辦公室接受採訪時說，「我一直告訴飼養員，即使 Fiona 在半夜出事，他也要馬上打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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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客到動物園近距離觀察這位明星
剛出生的 Fiona 住進了動物寶寶的重症監護室，受到了醫護人員的全天候照料，當地辛辛那提兒童醫院的護士們也常常來照顧她。她嚴重脫水時，這些護士找到她細細的血管，為她進行注射。辛辛那提動物園的科學家則是第一次給河馬餵奶。Gorsuch 說：「之前我們都不知道河馬奶該有些什麼成分。」因此，他們為 Fiona 設計了新的配方。3 月 15 日，Fiona出現在公眾面前，開始在河馬池邊散步。在那以前，Fiona 幾乎每天都面臨著新的健康危機。而所有這一切都被記錄在了社交媒體上，與世界各地的網友分享。
一夜之間，Fiona 成為了生命力頑強、積極樂觀的代名詞。新聞網站 Buzzfeed 列出了她最勇敢的瞬間，稱她是「活潑、無所畏懼、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女王」。美國國家公共電台（NPR）發表了一篇全國報導，介紹了她不斷增長的名氣。還有一個網站把她稱為「人世間最後的美好」。
辛辛那提動物園園長 Thane Maynard。他說：「毫無疑問，Fiona 是獨一無二的。」他在一間偌大的會議室里接受了採訪。會議室里擺有一張塗漆紅木桌和一些稀有非洲哺乳動物雕像，即使放到迪士尼樂園的探險世界區也毫無違和感。Maynard 穿著狩獵衫和卡其褲，繫著一條飾有大象頭像大銀扣的皮帶。他說：「我在這裡有個綽號叫『卡其之王』。」
在去貝里斯城北部農村地區進行一年一度的海外鳥類探險考察時，Maynard 得知 Fiona 已經在國際上出名了。當時，Fiona 還只有六周大。Maynard 無意中在旅館聽見兩名來自加州的陌生人說，他們很慶幸叢林裡有信號能上 Facebook 讓他們了解Fiona 的情況。「那時候我才知道，Fiona真的成了個人氣明星，」他說，「這是 Fiona 的世界，我們只是恰好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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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le Curley 是辛辛那提動物園的通信總監，身上紋著 Fiona 的紋身
Maynard 從貝里斯回來不久後就接到了 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出版社的電話。他立馬答應了他們的要求。「講一個充滿希望的故事是動物園工作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說，「我們不必總聽到壞消息。人們喜歡聽那種一切都很灰暗，最後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Fiona 是 2017 年出生的，2007年我們正需要多一點好消息，她就是我們的好消息小信使。」（有一點需要指出的是，辛辛那提動物園今年特別需要好消息：去年，在一個孩子跌進大猩猩棲息地後，圓方殺死了一直大猩猩，引起了人們的爭議。）
Maynard 說，其他動物園園長也開始聯繫他，想知道他是怎麼把 Fiona 打造成這樣一位明星的。宣傳團隊從一開始就決定上傳分享這頭河馬的動態，這種做法打破了傳統 —— 面對生病的動物，大多數動物園一向都會等它們康復後再分享它們的信息。「現在，我們總被問到我們是怎麼把 Fiona 捧紅的，」Yelton 說，「我們告訴大家，你得找到你的Fiona。不管它是什麼動物，只要把故事講出來就好。」
Curley 說：「我們有次說要停止更新 Fiona 每天的動態，但卻收到了十萬條留言說他們不能沒有 Fiona 的動態。現在每個人都很關注 Fiona。」
「人們一直告訴我們，每個人都喜歡 Fiona，」動物園營銷與活動專員 Amy LaBarbara 說，「我們聽到無數網民說，Fiona 讓美國團結了起來。還有接受化療的病患告訴我們，Fiona 是他們生活里唯一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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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Andrea Murphy 帶她的女兒和孫子去看 Fiona
動物園宣傳專員 Angela Hatke 說：「每次上傳 Fiona 體重的照片時，我們都會收到留言說要積極看待自己的身形。我們沒說過什麼引導性的話，這些都是粉絲自發討論的。」
Fiona 的走紅並非毫無道理：今年，美國充斥著極端、緊張、焦慮的情緒。生活艱難時，我們往往會把希望和恐懼寄託到動物身上。全球經濟衰退時，北極熊寶寶 Knut 成為了柏林動物園當之無愧的明星。2006 年，Knut 在出生後就被媽媽 Tosca 遺棄了，他的飼養員親手將他養大。但在 2011 年，Knut不幸跌入水中溺水身亡，令遊客大驚失色。他短短的一生不僅以悲劇告終，還充滿了爭議：北極熊應該被人類撫養嗎？
動物哲學家 Steven Cave 針對 Knut 之死寫了一篇論文，這隻北極熊寶寶的故事成為了明星動物的警世預言：「我們可能想在動物園尋找大自然的感覺，但我們看到的卻是與大自然背道而馳的東西。有些人認為，我們可以和野獸和諧相處，並從中找到救贖，他們會繼續努力打造下一個奪人眼球的動物明星。」他寫道，柏林動物園矗立的 Knut 銅像「不是夢想家 Knut，而是我們想像中的Knut。未來，這座銅像只會成為遊客指指點點。」
換句話說，讓野生動物過度明星化、人格化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我們會把自己的幻想與慾望加諸在他們身上，把現實變成一個溫暖人心的故事，以此重申我們的善良。動物變成了一種文化基因、一種產品、一種可供銷售的商品。
不過 Fiona 的許多飼養員堅稱，Fiona 喜歡這種關注，而且她自己也在努力爭取關注。「她絕對知道自己是個明星，」Gorsuch說，「我在這行幹了二十多年，從來都沒見過、經歷過或聽過像她這樣的動物。她喜歡鏡頭，而且很有個性。不過當然了，她也是頭河馬。我們重新帶她去見她的父母時，她立馬就知道怎麼做回河馬。她有一種非凡的能力，可以平衡好她那既做動物又當明星的小世界。」
我去看 Fiona 那天是個陰天，辛辛那提動物園很冷，只有少數粉絲圍在河馬灣（Hippo Cove）旁。這個河馬灣是 2016 年開設的，造價 750 萬美元，遊客可以在這裡看到河馬水下嬉戲的罕見畫面。Fiona出現了，她開始旋轉起來，令人不由想起迪士尼動畫電影《幻想曲》（Fantasia）。但是，早期迪士尼動畫中身穿芭蕾舞裙翩翩起舞的河馬形象現在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而 Fiona 旋轉的樣子卻依然令人愉悅輕鬆。她擺動矮胖的小身體在母親 Bibi 3300 磅重的身軀下遊動。Fiona 的父親 Henry 在裡面休息。他是一頭 36歲的老河馬，這幾個月一直飽受傳染病的折磨，體重不斷下降。
兩周後的萬聖節，動物園公布了 Henry 的死訊，並在聲明中寫道：「他太愛 Bibi 了，一直跟著這頭 18 歲的雌性河馬到處跑。」Fiona 是「Henry 的第六個孩子，她戰勝了各種困難，成為了河馬代言人。她是 Henry 留給我們最好的禮物。」
Fiona 的名氣確實給人們帶來了商機。六月，當地酒廠 Listermann 開始生產一種名為「#TeamFiona」的新英格蘭 IPA 啤酒。第一批酒剛上架一天就被搶購一空，至少十個人為購買這種啤酒在這間辛辛那提動物園員工常去的酒廠前紮營露宿。那裡一位釀酒工 Jared Lewinski告訴我，現在他們正在生產第五批 Fiona 啤酒，並且計劃明年一月 Fiona 第一個生日到來時製作一款特別的紀念酒。酒廠承諾會捐出啤酒銷售收入的 25%，用於 Fiona 的治療。現在，酒廠通過銷售籌集的資金已經超過了三萬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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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酒廠 Listermann Brewing Company 打造了一款 Team Fiona 啤酒
在辛辛那提動物園公關團隊的支持下，新創立的 Cincy Shirts 公司創始人 Darin Overholser 和 Josh Sneed 製作了 Fiona 主題商品，大獲成功。「一開始，我們想用『Jaws』（既有下顎的意思也有喋喋不休之意）這個詞來達到幽默的效果，」Overholser 說，「這個創意不好。後來我們想到了『Feeling Hip』（感覺很棒）。這個詞很棒。我們的 T 恤還上了 NBC 晚間新聞呢。我們只有一個人在地下室製作 T 恤，但是訂單特別多。」
Overholser 告訴我，他正考慮拓展 Fiona 服飾，把它變成一個成熟的國民品牌。他說：「我們製作 POLO 衫，在上面繡河馬圖案，就像 Lacoste 品牌一樣。」
Yelton 負責審核所有 Fiona 相關合作申請，他說自己拒絕了成百上千條商家提出的河馬品牌合作創意。「大家都問我們，Fiona 能不能到他們家裡或者花園裡參加演出，」他說，「我們的答覆是：『不可能。』Facebook 來找我們談真人秀的合作，那倒是很合適。我很驚訝好萊塢居然沒來找我們談給 Fiona 拍電影的事。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大明星的經紀人，像是在為Beyoncé服務。她只要出現在水池角落，大家就會為她瘋狂。每一次都是這樣。大家激動得落淚，從世界各地飛來只為了看她一眼。」
Curley 說：「聽說我們抱過 Fiona 時，他們都想摸摸我們的手。」
Gorsuch 還說，因為 Facebook 拍的視頻，她自己作為「#TeamFiona 的教練」也在當地出了名。「大家都很狂熱，」她說，「許多陌生人都來和我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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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ona（右）和她的母親 Bibi
在辛辛那提，和我聊天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對這個受上蒼眷顧的孩子有著自己的看法。當地 Symphony 旅館的老闆 Keith Gavigan 有一個副業：晚上帶遊客通宵參觀動物園。他很喜愛 Fiona 黎明時候的樣子。「她確實是個小明星，」他說，「我建議可以下雨天去參觀。下雨天她還會出來，但是不會有那麼多人。」
動物園為度過漫長的冬天做好了準備。氣溫低於 10 攝氏度時，Fiona 就不能出來活動了。Curley 說，只要大家想看，他們計劃繼續直播 Fiona 的生活。
Elena Passarello 今年出版了《Animals Strike Curious Poses》一書，在其中收錄了各種有關著名動物歷史的文章。她說，明星動物總是能反應他們所處的時代。「比如座頭鯨 Humphrey、逆戟鯨 Springer 和無頭雞Mike，每一個我能想到『轟動一時』的動物都有某些方面和當時某種人文關懷不謀而合，」她說，「就連 Pizza Rat 也不例外！」
Passarello 說：「無論是任性的鯨魚、早產的河馬、被遺棄的動物寶寶，還是奇蹟般的公雞，人們很容易在某些特定的動物故事中找到共鳴，從動物身上找到和他們經歷相似的掙扎、成功和挑戰。我認為，Fiona的經歷和她受到的『狂熱喜愛』也和這有著某些共通之處。人類寶寶也會碰見許多危險、不幸、失望和失敗。新生兒代表著未來，而年長的我們知道，我們很有可能無法理解那個未來，甚至會被那個未來拋棄。但是動物寶寶的未來不會有太多變化，尤其是那些被我們烙上了人類印記、關在籠子中的動物寶寶，比如 Fiona。Fiona會在這個貴重的籠子裡度過青春年華，而我們可以無條件地愛著他，因為它不會發生多少不確定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