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丁香花(1)

 2018-08-12 08: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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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1)

文/孫樹恆

1

青城,南鄰彎彎曲曲、泥沙沉積的的黃河,北被延綿不斷、高低突兀的群山包圍著。是個風水寶地。

盛夏時節,丁香花一叢叢,妍妍的,張張揚揚張地開滿了大街小巷,丁香花是這個城市的市花,苦澀的花香瀰漫了整個城市。

夏季的青城上空,陽光明媚的刺眼。小區六號樓前,有一盞盞的路燈。像是小區的眼睛,有幾隻鳥在上面落著,從上空捕捉著小區的姿影。不時地發出嘰嘰喳喳的鳥嗚聲,作為最強音,在天空里,起伏的、單調的、然而含有某種預感的嗚嗚聲。

這一陣子,王玲很是浮躁,心裡常常忐忑不安,她今年六月就要退休了。按理說,這是好事,誰願意每天拴在那個壓力重重、常遭人白眼的工作上。因為人們的保險意識還不濃,對跑保險的人有不同程度的偏見。

好幾個晚上,她都坐著一個夢,她是坐著馬車,從鄉下回來,一個雪天,老媽站在街口,站著等著她,等她到了跟前,可是媽媽就沒有了蹤影。那是她參加工作,在鄉廣播站,每周末,從鄉下回來,父母都這樣迎接她的場景。

可是現在父母都不在了,這是啥意思呢。她翻了翻《周公解夢》,也沒有啥解釋。只是說,人老了,那是懷舊的情緒。心裡不由得酸酸的,思緒非常蒼白。千真萬確,人老了。

這天早晨,她早晨起床,洗漱時,就覺得有事要發生,左眼皮總是跳。她跟老公張揚說,今天好像有什麼事,眼皮總是跳,不是好兆頭。張揚正對著鏡子刮鬍子,擦了下白沫子,說,有啥事呀,怕啥啊,馬上要退休了。女兒嬌嬌也在另一個洗手間化妝,工作有時就是那麼回事,工作為了生活,混兩天就完了,管它呢。退休了,好給我們做好吃的。

王玲聽了,數落起嬌嬌,就知道吃,一點上進心沒有。嬌嬌嘴裡叨咕,含混地回道,我媽真磨嘰,嘮嘮叨叨的。不知退休後什麼樣呢,真可怕。

還沒有退休呢,就瞧不起我了,我可是你媽。王玲憤憤地、落寞地,慢騰騰地,去了廚房,熱了麵包和牛奶,還煮了兩個雞蛋。站在廚房發起呆來。

一手拿著麵包,一手拎著裙子,嬌嬌吐了吐舌頭,跟爸爸做了個鬼臉。

刮完鬍子的張揚,從洗手間走了,用手指了指嬌嬌,快吃上班,吃也堵不住你的嘴。嬌嬌在銀行工作,每天上班八點以前就要上班的,今天她主持晨會。

王玲,把老公、女兒送走後,就上班了。她今天穿了個黑裙子,上衣罩了紅色的短袖衫,她想,心情不好,穿紅的辟邪。

她家離單位坐公交車,過兩個十字路口,向左直走,只有六站路,不方便的是,是換乘,開始坐33路,再倒63路。

一路上,公交車上人很多,人也很擠,王玲好像沒有休息好,眼睛迷離,只是盯著窗外。

窗外是炙熱得甚至有些發燙的夏天,北面的青山青翠隱隱可見,湛藍的天空和潔白的雲朵,讓塞外這座名城格外明亮,顯得無比鮮活,整座城市仿佛初開時一樣喧鬧,丁香、槐樹、楊柳興奮的盛裝登場,爭相竟放,燦爛芬芳。不知是哪個商場播放著當地的民族歌曲,讓人們領略了蒙元文化的滄桑悲愴。大街上的人們行色匆匆,女士們穿著各色裙裝招搖過市,男人們穿著要多簡單有多簡單,有的甚至穿著短袖,短褲在車流中穿梭,讓這個城市顯得擁擠不堪,壓抑的人們喘不過氣來。

到了單位,她深吸了一口氣,望了望天空,看了看街心花園。陽光穿過藍天白雲,照射亮在街道花園裡綠的都要滴液的草坪上。照射在這棟不起眼的利源大廈上。這個只有十一層的樓宇,樓下三層是酒店,四層以上是寫字樓。

她乘電梯,到了四樓,就是王玲所在的那家國有保險公司,叫東城支公司,從集團到支公司,到這一級是五級了,是最基層的一個單元。

王玲的崗位職責很複雜,說是秘書也算,上傳下達;認為是打雜也行,接待、庫房、交水電費……她一個人全包了。也許她的工作太雜了,可以說有點鬧、亂,她的辦公室,只有她一個人。

她今天來的很早,陸續有員工進來,男男女女,在指紋考勤機上籤到,考勤機上叫著每個人的名字。這是全省聯網的,每天要考勤四次,考勤情況每月要扣款的。據說有的支公司經理為了逃避考勤考核,用單位看門老漢的指紋替代,只要看門老漢,每天按時給按指紋就行了。

人們看到她,王姐好,王姐好。人們習慣了,是支公司里年齡最大的。人們都很尊敬她。她不倚老賣老呀,誰有事,她去幫忙,是個熱心腸。

她打掃了辦公室衛生,又用電水壺燒了壺開水。然後去會議室,每天八點半要開晨會,唱唱司歌,頌頌訓誡,對上級公司和本公司的政策傳達,公布前一天業務進展情況,當天業務發展要求,有過生日的,送個花,送個祝福。這樣也好,要不大家都在外面跑業務,人心都散了,沒有個歸屬感,這還叫單位了。

走廊里傳來經理的說話聲,經理叫文靜,是今年年初調整的,是文文靜靜的一個人,是保險學校畢業的,雖然年輕,卻是經歷豐富,是從業務員開始的,在西城支公司當副經理有幾年了,四十多歲的人,花白頭髮了,稀稀拉拉的。文經理常常摸著自己漸少的頭髮,感嘆著,保險真不是人幹的活,太費心血了。

那一根根白頭髮,不是流失的血而褪變的嗎。

文經理來到會議室,王姐,準備下小會議室,弄壺熱水,一會兒市公司來人。文經理說,市分公司冷總要來業務督導,半年了,時間快過半,我們任務離過半差好多呢,還是負增長。唉,今年業務真難做。不知道是自己嘀咕,還是跟王玲念叨。心裡無奈的情緒浮了出來。

市公司冷總,叫冷長城,是當兵出身,工作雷厲風行,脾氣暴躁,心地耿直,講話不留情面,也許是當軍官,喊過操吧,嗓門又洪亮,人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軍閥。一說話,眉心那顆黑痣一顫一顫的。雖然姓冷,說話冷,管你是什麼感受,可是心是熱的,罵完就算了,心裡不記恨。當然,他也是個敢愛敢恨的人,只要得罪了他,他看不上,那是很難焐熱的。

讓李經理主持晨會吧,我準備下數據。正在小會議室收拾的王玲,應道,好了。李經理,叫李美玲,是財貿學校畢業,過去做會計了,現在是副經理。她是冷總的愛人。人們稱她「黑牡丹」。人不是很美,道是有靈氣。也可能是仗著當市公司老總的老公,人很霸氣,很強勢,好像天生不會笑似的,但是人也很仗義,像個女漢子。

說完,回到了樓梯口對面,自己的辦公室,門也順勢一關,呯的一聲,好似把煩惱一段關到門裡,一段卡到門外。只聽他吼道,不全是我的事啊,留給我的是一個爛攤子,我也想干好啊。還是年輕呀,口無遮攔,總是要吃虧的。

這時,傳來冷總洪鐘一樣的聲音,怎麼了,壓力大了,有怨氣了。高大的身子,已經站在文經理辦公室門口,一手推開了門。

文經理看到冷總進了屋,連忙站了起來,剛才自己說的話,讓冷總聽見了,臉紅紅的,不敢看冷總的臉。一邊手忙腳亂地讓冷總坐沙發,一邊向屋外喊道,王姐,給冷總沏茶。

冷總擺擺手,說,去小會議室吧,招呼幾個部門經理,一起聽聽,業務到底怎麼回事。保險公司經理多、總經理也多,最低還叫客戶經理呢,與社會上人們說的一樣,一個磚頭從樓上掉下來,會砸著一片總經理、經理。

大家坐定,王玲給冷總帶來的黑色保溫杯沏茶,倒水,然後給文經理沏茶,李美玲自己帶的精緻的玻璃杯,裡面已泡好了藏紅花一類的植物,給正要倒水的王玲擺手,不用了。王玲拿著水壺正給老黑倒水。

這時冷總說,沒有年輕人嘛,讓一個快退休的老大姐給倒水,你們忍心嗎,不害臊嗎,擺什麼譜呀。

王玲連忙接過話說,沒事的,習慣了,辦公室就是幹這個的,服務嗎!王玲搖著頭,招呼著正要起來的黑科長。黑科長一忙碌,把茶杯蓋掉到地上了,咕嚕嚕地脆響。冷總用手指點著桌子,看你們笨樣,在家肯定不幹家務,笨手笨腳的。

李美玲連忙打圓場,不和你在家一樣,啥也不干,連襪子都不洗,端茶倒水的,更不會,還說人家呢。

冷總哼的一聲。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冷總在外面很霸道,在家卻是貓一樣,李美玲大聲一喊,冷總的高嗓門就熄滅了。不知道,有什麼尾巴被李美玲抓住了,不敢大聲抗議呢。有人說,冷總曾經有個情人,是一個支公司新來的女大學生,沒有幾天就被李美玲發現了,就勢把冷總剛翻過牆的尾巴尖給掐斷了。

王玲又進了幾次會議室,聽不聽都是那點事。保險公司的事,高層需要科學精算,基層技術含量不高,人情、人脈是重要的。可是現在有了很多新生態。老黑是個老業務員,手裡有許多單位,都是老客戶,他有些畏難地說,現在手續費已經達到百分之四十了,競爭惡劣,我們給不到那麼高,人家以為我貪污了呢。

小張是學汽車專業的大學生,剛來公司三年,比較專業,她負責幾個汽車銷售商。她每天陪汽車銷售商老闆,吃吃喝喝,給銷售顧問,小恩小惠,拉近感情,客戶維繫較好。她說,現在,汽車銷售不景氣了,前段不掙錢,不僅手續費提高了,還要送修,這是一槍倆眼,真是逼人太甚了。是地地道道的剝削呀,我們掙點錢容易嗎,比周扒皮還厲害,這是哪跟哪呀。

文經理說,現在財產險費率降到觸底了,投標時,多低的都敢答應,真可怕,再好的交情,為啥有費率低的不做,要給你費率高的做,這個市場瘋了嗎,保險業出了一幫瘋子吧。我們現在虧就虧在這了,許多新成立的小公司,就是靠這種辦法,挖走了業務。

李美玲是分管電銷的,她無奈地,捋著長發,比劃著自己染的紅紅的指甲。現在能做電銷的有十幾家公司,客戶信息又透明,誰都能買到,一呼打,價格不僅低,禮品送的也多,客戶一出險才知道哪家核算。真是軍閥混戰時期呀。

說完,不僅抿嘴笑了,因為她老公外號叫軍閥呢。說也沒有在意,是裝的,還是被這種悲憤的情勢感染了。

是呀,王玲也眼花繚亂了。現在網購最時尚,貓貓、淘淘網站很活躍,P2P、O2O時髦的詞在耳邊吹來吹去,就是在線上支付、在線下完成交易或者獲得服務。O2O就像一個扁擔,一邊挑著保險公司,一邊挑著客戶。

女兒嬌嬌每周都會有從網上郵寄來的產品,便宜有什麼呀,穿不住,假的多。自己的一些私家車業務,不也讓電銷呼打去了嗎,自己的業務是越來越萎縮。不是很多業務員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利益空間擠沒了,不掙錢了,腳跟站不住了嗎。有的保險公司,都沒有業務員了,靠一些渠道再做。不轉型是不行了。可是自己年齡大了,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了。

看大家喝茶差不多了,王玲就坐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人在江湖,總關己。隔壁小會議室的聲音不絕於耳,這年頭做啥也困難。看大街小巷的飯館,今天開業,明天轉租就知道了。

王玲去過臨近的高原城市,靠煤炭發展起來的,前些年多富裕呀,高樓每天以幾幢的速度拔地而起,人們富裕起來,買豪車,住豪宅,吃豪宴,每天住在賓館,放高利貸,就是洗澡、美容都要坐飛機去北京、上海,到國外買好多好多的奢侈品,令人驚訝、稱羨,自愧不如,不是人過的日子。可是,煤炭經濟蕭條後,經濟大跌,人們的錢都砸在鋼筋水泥裡面了,形成了經濟的蝴蝶效應,高原城市曾經是一隻富麗的蝴蝶,殘缺了,頹廢了,忽閃忽閃,將附近地區拖進了泥淖。人們把豪車賣了,房子賣不出去,高利貸收不回來,有的人被債務拖垮了,有的人不得已自殺。

前階段,她做保險的一個同學從高原城市過來,當地的人,有的好車頂了帳,有的停在地庫里,有的路虎、奔馳竟然油改氣了。當時王玲大笑,同學一副嚴肅的神態,這不是笑話。過去保險都保全險,現在只保個交強險了,保費都交不起,有的用酒頂。交易方式由貨幣形態變為實物形態了。經濟這事還真是千變萬化,說不清楚呢。

王玲聽老公張揚也說過,前兩天,高原城市一個企業保險招標,最後幾家中標,一個保險公司買了企業幾層樓,一個保險公司給了幾億元貸款,一個保險公司給聯繫了鐵路項目,保險費還不一次付清,分幾次支付,可是出險是要賠付的。不是企業的高層多精明呀,而是經濟形勢逼的呀。企業也不願意這樣啊。

冷總主持召開的調研分析會開了兩個多小時。

散會後,文經理端著冷總的水杯和文件包,跟著一臉不悅的冷長城,回到了文靜辦公室。

小文啊,要加油呀!我用你是打了包票的。冷長城叮囑著。是的,在討論使用文靜時,有的班子成員說,小文業務素質可以,但是駕馭市場能力差一些。當時冷長城就拍了桌子,駕馭市場能力是重要的領導能力,你不把他放到那個位置上,怎麼能鍛鍊出來,怎麼能看出來。

行不行,走兩步看看,文靜就這樣當了這個東城支公司一把手。

文靜把手裡的文件夾和水杯,輕輕放到桌子上說,我會努力的。我只是有一個要求,把前任經理帶走的業務基數給踢出了,那是幾百萬的窟窿呢。

冷長城搖搖頭說,要有新官上任一把火的陣勢才行,你減他增,我心裡有數,到時我會考慮的。你這東城大企業多,政府單位多,業務品質好,我在費用多支持你,你就大刀闊斧的去干,不在戰場上打個勝仗,絕不守收兵,到時我來給你喝慶功酒。說完,大手一揮,一副將軍的的派頭。

領導,在這吃午飯吧,給我們鼓鼓勁。冷長城擺了擺手,這樣的業績,還能有好胃口?就是讓大家吃山珍海味,也會吃出蘿蔔白菜的味道!我不說了嗎,你半年任務完成了,我來喝慶功酒嗎,決不食言。

文靜一笑,從辦公桌上的面巾紙盒裡,唰唰抽出幾張面巾紙遞給冷長城。

冷長城接過來,擦了擦額頭的汗。

文靜不等冷長城那隻拿著面巾紙的手落下來,就伸手接過了面巾紙,放入身邊的垃圾桶。

冷長城挺了挺腰,用手拍了拍文靜的肩膀說,我走了,有事打電話。我也不吃人。文靜心想,雖然不吃人,那臉晴一陣陰一陣,誰願意看呀,嘴上卻說,是,冷總。有點軍人的格調,好像當年他是冷總的戰士。

(孫樹恆,筆名恆心永在,內蒙古奈曼旗人,供職陽光財險內蒙古分公司。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詩詞學會會員,西部散文家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