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鍔離滇進京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2018-01-13 08: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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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任雲南都督的蔡鍔

1911年10月30日,蔡鍔成功地領導和發動了昆明「重九起義」,一舉推翻了清王朝在雲南的封建專制統治,建立了雲南民主革命政權——大中華國雲南軍都督府,並被公推為軍都督。不滿30歲的蔡鍔主政雲南後,在政治、經濟、軍事、交通和文化教育等方面推行了一系列民主改革,使雲南迅速「呈現出一種新的面貌」。然而,1913年10月,蔡鍔卻突然離滇赴京。其個中緣由,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弄清蔡鍔離滇的真正原因,不僅有助於我們認識當時複雜的真相,而且對於正確了解當時蔡鍔的思想,也具有重要價值。因此,筆者試圖通過當時的一些史料,探尋蔡鍔離滇赴京的來龍去脈,以廓清長期籠罩在這個問題上的層層迷霧。

關於蔡鍔離滇赴京的原因,蔡鍔的故舊友好在其回憶中多有涉及。蔡鍔的學生、護國戰爭中曾任川軍旅長後任護國軍第一軍第一梯團長的雷飆在《蔡松坡先生事略》中說:蔡鍔在「二次革命」中與重慶的熊克武反袁軍切取聯絡,「欲合川滇軍,會師武漢,以固共和」,「事為袁氏偵知,而去蔡之心決矣」,「佯許以湘省軍民各事,蓋袁以調虎離山,將計就計,而熊內閣不知也,尚電促其從速回湘,整飭軍民各事」。

曾任雲南都督府諜查課課長、雲南河口對汛督辦的詹秉忠在《憶蔡鍔》中說:「蔡以雲南邊隅不足以資展布,曾派都督府參謀長沈汪度(石泉,湖南人)赴北京活動,旨在湖南都督。沈順道先到湖南有所聯繫。袁世凱佯示同意,派湖南留日士官生范熙績(范源濂之弟)專程來滇,授意蔡鍔:離開雲南時,即發表湖南都督。蔡以范系同鄉同學故,信以為真,瀕行,保唐繼堯為雲南都督。」

曾先後任雲南督署代參謀長、護國軍第一軍梯團長和第三軍梯團長的趙鍾奇說:「當時,人們對於蔡松坡離滇,議論紛紜,揣測不一。我和蔡公接觸的時間比較多,從他平時的談話中,我認識他是一個有野心,或者說是有『雄心壯志』,有抱負的人。他認為:雲南地處邊陲,山川阻塞,交通不便,光復前是受協餉的省份,地方貧瘠,沒有多餘的經費練兵,一旦國家有事,不能應付時局的變化。……因此,蔡平時談話經常流露,如能在長江下游,或者黃河流域,另找到一個較大的省份,才能施展宏圖,應付大局。」趙鍾奇還說:二次革命時,「雲南地處極邊,當時雖沒有正式宣布獨立,也秘密聯合貴州、廣西,組成討袁軍,出師北伐。共推蔡松坡為總司令。蔡以謝汝翼任先遣軍軍長。當其率師到達貴州時,袁世凱已命段芝貴、馮國璋等統兵南下『平亂』,首先進攻江西,打垮了李烈鈞;安徽、湖南、四川、福建等省懾於北洋軍的威力,相繼取消獨立,先後瓦解;形勢如此驟變,雲南所派出的討袁軍,不得不撤退回滇。儘管雲南並未正式宣布反袁,但已被袁世凱識破蔡松坡的陰謀行動,仇恨在心,對蔡十分疑懼。因而後來梁啓超替蔡進行另調他省,袁世凱即滿口答應,並表示說:『可以讓蔡松坡來中央組閣,或調到湖南。』梁啓超絲毫不懷疑袁氏有任何陰謀,即將情況密電蔡松坡。袁氏還怕蔡不會馬上就來,又派湘人教育總長范源濂的弟弟范熙績(日本士官留學生)來雲南誘蔡離滇。蔡既得梁啓超的密電,又見范來,對袁亦深信不疑。蔡初得梁電,即作了回湘計劃,派其參謀長沈汪度(日本士官留學生)先回湖南活動聯繫。」

曾任滇軍第一師第一旅旅長的孫永安說:「袁世凱為控制地方實力,大玩其兩面手法,陰謀把雲南都督蔡鍔調職。曾派陳宧與蔡商量,允許調蔡為湖南都督。當時雲南內部蔡鍔與李鴻祥、謝汝翼有矛盾,蔡亦願調回湖南。」

曾任雲南護國軍第一軍第一支隊一營長的李文漢也認為袁世凱對雲南不放心,而要把蔡鍔調走。

曾任唐繼堯侍從副官的龍雲在《雲南護國簡述》一文中說:「那時,北洋政府的內閣總理是熊希齡。熊是湖南人,向與蔡鍔交厚。蔡曾秘函致熊,希望離滇到北京供職,想擔任陸軍部長職位,信里問熊是否可以辦到。熊覆信說:『謀陸軍部長頗有可能,但你離滇後,滇政交予何人主持?』蔡覆信說:『雲南都督以調黔督唐繼堯最為適宜,貴州都督最好以該省劉顯世任之』。熊希齡認為很對,報告了袁世凱,袁也同意,就根據熊的報告發表了兩省的都督人選。……蔡離滇北上,到了越南的河內,接到熊希齡的電報說:『陸軍部職已辦不到,但你來京當有重要職務。』蔡到京後,等候數月,始發表了一個經界局督辦(是新成立的辦地政的機構),蔡遵命籌組,照常辦公,但頗不得志,心中悒悒不樂,敷衍應酬而已。」

蔡鍔的恩師梁啓超說:「他辭都督,並非有人逼著他辭,雲南人苦苦挽留,中央也不放他走,但蔡公意思:一來因為怕軍人攬政權,弄成藩鎮割據局面,自己要以身作則來矯正他;二來因為他對外有一種懷抱,想重新訓練一班軍官對付我們理想的敵國;三來也因為在雲南兩年太勞苦了,身子有點衰弱,要稍為休息休息。他前後寫了十幾封信和我商量,要我幫他忙把官辭掉」。

從以上眾人的回憶,我們不難歸納出蔡鍔調京的原因,大致有野心(雄心壯志)說、袁世凱調虎離山說、疾病說、雲南內部矛盾說、蔡鍔怕軍人攬政權想通過辭職作出榜樣說等五種。

後來,研究蔡鍔的學者在蔡鍔調京原因這個問題上由於史料缺乏,也基本上是沿用或綜合以上說法。劉福祥和趙矢元所著的《蔡鍔》中說:「蔡鍔是個志向很遠的人,雖然辛亥革命後雲南巳出現欣欣向榮的景象,畢竟過於貧瘠,難以施展抱負。而且二次討袁後已深感袁世凱對自己猜忌很深,雲南一些滋長了軍閥主義思想的高級將領又多有掣肘,所以有離滇之意。先派沈汪度赴京籌劃,並寫了幾封信給梁啓超。當時熊希齡正被袁世凱挑出來準備組閣,他鄉土觀念很重,譚延闓被撤職,便想讓蔡鍔督湘,以防北洋軍染指湖南。為此極力向袁打保票,想不到袁世凱滿口答應,並立即派親信范熙績到滇與蔡鍔密商,隱約許以湖南都督或到中央組閣,並請北京一行。蔡鍔表示同意,並推薦唐繼堯回滇任都督兼民政長。……袁世凱的這步棋走得確實極妙,調來蔡鍔,解除了心頭之患,羈靡在京城,同時也給忘乎所以的『第一流人才內閣』總理熊希齡一個下馬威。蔡鍔又氣又恨,但回雲南是不行的,只好硬著頭皮到了北京。」

毛振發在《蔡鍔》中說:蔡鍔離開雲南,「究其原因,主要有三個:一是他素來志向遠大,想發展軍事教育,訓練一批新式軍官,以應付未來敵人的侵略。而雲南遠處邊陲,地域狹小,不便施展抱負。二是怕軍人掌握地方政權,久之會形成藩鎮割據局面,不利於國家,自己要以身作則來糾正它。三是滇省人際關係複雜,蔡鍔工作多被掣肘。特別是滇軍第一師師長李鴻祥,個性倔強,態度蠻橫,常給蔡鍔以難堪。蔡鍔無法駕馭滇軍,去意更堅。」

謝本書在《蔡鍔》中說:原因有兩方面:「一方面,儘管在二次革命中蔡鍔沒有反袁,但是為人奸詐的袁世凱對非北洋系的將領歷來存有戒心和懷疑。袁世凱曾對曹汝霖說,蔡鍔雖有才幹,但亦有陰謀,不能不加以提防,所以把他調到北京,就近控制。另一方面,蔡鍔感到身處祖國邊陲的雲南,遠離中央,地方貧瘠,不能很好地施展宏圖,應付大局。所以自己表示願意離滇,並多次提出離滇的要求。」

以上對於蔡鍔離滇赴京的原因說法甚多,孰是孰非,筆者暫不下結論,而是通過新近發現的譚延闓、熊希齡、梁啓超、蔡鍔之間當時往來的一組電文和其他史料對這個問題的來龍去脈先作一番梳理。

(一)「二次革命」與湖南。1913年7月12日「二次革命」爆發後,湖南都督譚延闓在內受激進國民黨人的壓力,外受江蘇、安徽、上海、福建等獨立各省的連電催促下,於25日通電各省表示「與袁賊斷絕關係」,宣布湖南獨立。接著,湖南國民黨人商議了討袁的軍事部署:以譚延闓兼任湖南討袁軍總司令,程子楷任討袁第一軍司令,趙恆惕為副司令,進駐岳州;鄒永成以湘鄂聯軍第三軍軍長,同赴岳州;蔣翊武為鄂豫招撫使,部署對湖北軍事;唐蟒為援贛司令,進兵江西;駐守常德、澧州一帶的討袁軍,以湖北荊州為進攻目標,在荊州、襄陽一帶與四川、湖北討袁軍會師後,進取武昌。

然而,湖南討袁的計劃並未實現。早在7月7日,袁世凱即派湘人向瑞琮、唐乾一等攜巨款返湘,賄買都督府軍裝局王章耀、喻直三等人焚燒軍裝局,1.1萬餘支步槍、300萬餘發子彈全部付之一炬。湖南宣布獨立後,7月31日黎元洪致電袁世凱,以鄂中兵力不厚,擬先破岳州,再出師阻斷川湘之聯合。8月4日黎元洪電廣西都督陸榮廷進兵湖南,次日又電催貴州都督唐繼堯進兵湖南。其用意十分明顯,企圖從北、西、南三面鉗制湖南。當時的湖南本來就兵微將寡,又加上槍彈被焚,其軍隊的戰鬥力不言而喻。進駐岳州的部隊基本上是採取守勢;由澧州起兵的討袁軍向湖北公安、石首二縣的進攻沒有獲勝;援贛司令唐蟒率軍開往江西萍鄉等地,以掩護贛軍主力集中,但贛軍節節敗退,漸成瓦解之勢。不久,贛、寧軍事失利,黃興從南京出走,閩、粵、皖紛紛宣布取消獨立。8月10日,袁世凱加譚人鳳、程潛、陳強、程子楷、唐蟒以「謀叛民國」、「甘心叛逆」罪名,撤銷譚人鳳長江巡閱使,褫奪程潛等人軍職,著譚延闓飭所部「嚴拿懲辦」。在這種情況下,譚延闓只好於13日宣布湖南取消獨立,並密電袁世凱:「此次咎戾罪歸延闓一人。請大總統從嚴懲辦」。同時,譚延闓深感自己的都督位置難保,主動表示「請中央迅速委人接任都督」。

湖南取消獨立後,袁世凱即派郭人漳為湖南查辦使,由京赴湘查辦。

(二)熊希齡、梁啓超、譚延闓策劃蔡鍔督湘。譚延闓雖然電請辭職,但對袁世凱派郭人漳來湘查辦十分反感。郭人漳雖然也是湘人,但譚延闓與郭人漳素來不和,而且湘省宣布獨立後,湖南國民黨中激烈分子以郭反對「二次革命」,曾率同軍警至湘潭郭人漳及其兄弟家連同他們的當鋪、糧倉進行搜查,致其家屬分奔遠竄,所以譚延闓十分擔心郭人漳入湘後會趁機報復,使湘事更趨複雜,無法收拾,因而力圖設法改變這種局面。恰在此時,熱河都統、湖南人熊希齡已於7月30日經參議院同意,並於次日由袁世凱任命為國務總理,正在赴京履新的途中,於是,譚延闓急向熊希齡求援,希望他對於湘事善後問題在上層「斡旋」。

儘管熊希齡政治上趨於保守,曾於湖南宣布獨立後的7月24日就電勸過譚延闓「宜主持靜鎮,即使政治不良,亦當訴之於國會,不當訴之於武力」,但事已至此也只好電復譚延闓表示:「尊電既囑斡旋,弟敢不為桑梓盡力,業經電達中央,得復再行奉告。」

8月23日,熊希齡抵京,次日即致電譚延闓:「弟於昨日到京,據各方面報告,及同鄉議員京官來商者,均以湘事隱慮甚深,群囑齡解決。父母之邦,敢辭其責。惟湘中情形,究未悉其真實,應請我公速將近月一切實況,詳電密告,俾可彼此妥商,以定辦法,切勿仍打官話,致滋貽誤。」

8月25日,譚延闓復電熊希齡,在如實匯報湖南獨立和取消獨立的內情後提出兩點請求,一是設法斡旋袁世凱收回郭人漳為湖南查辦使的成命,如難以如願,則令郭人漳留鄂,不要入湘;二是物色合適人選接替湖南都督,並建議:「松坡(蔡鍔字松坡——引者)來最好。」

對於蔡鍔,熊希齡自然是熟知的。早在1897年,熊希齡與譚嗣同等人在長沙創辦時務學堂時,蔡鍔就是時務學堂的學生,因此與蔡鍔有一層師生之誼。民國成立後,蔡鍔遠在雲南任都督,而熊希齡先後任職財政總長、熱河都統,師生二人雖一南一北,相距遙遠,但時有電函往來,關係比較密切,而且師生兩人當時同為進步黨名譽理事,對一些重大問題看法也極為接近,因此,熊希齡早就想提攜蔡鍔。1912年上半年,熊希齡任財政總長期間就想將蔡鍔挪動一下,但以英使堅留蔡鍔,是以不果。此時,譚延闓推薦蔡鍔督湘,熊希齡自然贊成,但由於有上次不遂意,加之這次又是要蔡鍔來湘善後,不知蔡鍔是否肯來,因此,熊希齡不便貿然表態,只好回復譚延闓說:「郭已起程,齡留不住,然到鄂後尚可設法」。「惟松坡以雲南關係重要,一時不能離滇,仍須我公擔任數月」。29日,熊希齡又電告譚延闓:「已陳明大總統,電令郭使駐紮鄂境,暫緩赴湘矣。惟松坡能否離滇,尚未能定,現已電商,得復再告。」

8月30日,熊希齡與蔡鍔的恩師、此時也在京的梁啓超商議並得其一力贊成後,即致電蔡鍔徵求意見:「湘事稍靖,組安(譚延闓,字組安——引者)擬退,齡及同鄉之意,擬推我公繼任。但云南關係緊要,不獨外交方面,且恐內患潛滋,如以唐都督(即唐繼堯——引者)繼任,則貴州應交何人?唐到滇後,能否遵公規畫支持?一切均須預定,務乞詳速電復。

蔡鍔接電並經熟慮後復電熊希齡表示:「鍔早懷退休之志,現因大局既定,故欲趁此脫卸,決非有他。組安維持湘事,兩年煞費苦心,似不可以一眚掩德,宜令仍行擔任。惟軍事非其所長,暫時以鍔協任兵事,幫同辦理善後各事,遵當勉為其難。滇事部署已定,去留無關重輕,惟滇中各界對鍔感情極厚,交替時,不無動搖耳。」並就他離滇後,雲南、貴州主要人事安排向熊希齡提出建議:「以唐繼任滇都,軍隊歡迎,其餘各界亦無惡感。唐蒞任後,必能繼續鍔之規畫,不致有所變更。黔督一職盡可裁,或由唐兼領,或以戴民政長(指戴戡——引者)暫攝,均可。」[7](P1534-1535)此外,蔡鍔早年在廣西編練新軍時曾與郭人漳同事,兩人也不無矛盾,對於袁世凱派郭人漳為湖南查辦使,也有反感,擔心自己將來到湘後與郭難以相處,所以,譚延闓將有關情況電告他後,他也電請熊希齡阻郭入湘:「郭與湘人感情素惡,此次阻其入湘,似非少數人私意,現在湘人抒忱服罪,果有應行查辦各事,似可另簡大員。敬懇我公陳請上峰,飭下郭使,駐鄂停進。」

如果說熊希齡以師長和老鄉的身份先是私下徵求蔡鍔意見的話,那麼,9月1日國務院秘書長張國淦則是以「官方」的名義致電蔡鍔正式徵求其意見。蔡鍔在復張國淦電中表示:「鍔以綿薄,勉膺艱鉅,年余以來,心力交瘁,近則腦病觸瘡,搘拄亦覺為難。所幸亂事敉平,大局日穩,正可趁此抽身,稍事休息。且秉公(熊希齡,字秉三——引者)新綜國務,任公(指梁啓超——引者)、季老(張謇,字季直,時任工商總長兼農林總長——引者)拔茅連茹,群賢匯進,氣象光昌,此正刷新之機,可卜泰運之轉,鍔縱埋首草莽,終老漁樵,亦所大願。湘事善後不易,聞此次招兵約有三師,半月之內,共費七百餘萬,將來財政、內政均屬棘手。如中央必以湘事相屬,湘人堅以桑梓之誼相強,鍔亦只能枉任半年或一年之久,俟整頓就緒,秩序安穩,仍當重申前請,以遂初衷。」同時,蔡鍔向張國淦推薦唐繼堯接任滇督:「唐督與川、桂兩督感情素洽,且系滇籍,以之繼任滇督,於西南數省聯合對外計劃,必能繼續進行,並可得滇人之信任。」

與此同時,譚延闓也直接致電蔡鍔求援,得到蔡鍔的慨然答應後,即電告熊希齡:「蔡督回電,雲務望力主張。」

蔡鍔願意臨難受命、接替譚延闓督湘,甚合熊希齡、梁啓超心意,於是他們在上層活動,積極促成蔡鍔督湘、唐繼堯督滇計劃的實現。而蔡鍔既已決定離滇也想儘快離滇赴湘履新。9月17日,蔡鍔致電熊希齡:「援川滇軍師次橫江,叛軍即聞風潰逃,瀘圍已解。由黔向渝之滇軍,陽日克復綦江,元日克復重慶,熊逆(指熊克武——引者)已先遁,是蜀亂已平。應請代陳主峰,俯如前請,速予發表,唐督交替需時,擬請未到任前,以謝師長汝翼暫護。」熊希齡復電:「已商主峰,業令唐督赴滇,俟到滇,即發表。」恰在此時,蔡鍔已患病且病情加重,也希望儘快離滇,到京調養一段後再赴湘履新,於是在9月26日又電催熊希齡:「鍔病近益加劇,不能辦公,據醫者雲,須靜養方能有效。擬自十月三號起,赴西山養疴,所有都督府日行公事,擬委第二師師長謝汝翼代拆代行,懇即轉陳主峰,明發命令,免鍔本官為禱。」同日,熊希齡復電:「尊事商定,已奉命給假三月,來京調養,俟離滇後,再發表湘督,望公速來。唐署滇督,未到任以前,以謝護理。」這樣,經過熊希齡等人的具體運作,蔡鍔督湘、唐繼堯督滇之事,似乎就定了下來。

9月28日,袁世凱發布命令:「雲南都督蔡鍔疊電因病請假。著給假三個月,來京調養。」同時任命唐繼堯署理雲南都督,劉顯世為貴州護軍使。唐繼堯未到任前由謝汝翼護理。

9月29日,上海《申報》刊登的《各省都督調轉一覽表》一文中說:「湖南擬以雲南都督蔡鍔調任」,並說「此事已經政府議定辦法,不日即可發表」。[9]這說明,蔡鍔督湘在當時已是公開的秘密。

袁世凱的命令發布之後,蔡鍔就開始積極為督湘做準備了。10月2日,蔡鍔致電熊希齡與梁啓超:「接湘中函電,各路統將濫招莠奸,現忽互相把持,不肯遣散,為爭權奪利之計。且黨焰尚張,匪勢益甚,紙幣濫發,跌價至五、六成,外人收買達千萬之數,金融恐慌,破產在即。欲圖澄清,非假他力不可,尤非從速著手,敗壞更甚。等語。眷懷桑梓,實深郁憂,中央既擬以湘事見任,重以各方之敦促,為國為鄉,義不容辭。弟空拳只手,空負樞寄託之重,與鄉人期望之殷,擬請調滇師二、三千隨往,俾得有所迅奏膚功,如蒙贊可,乞代陳主峰核准飭遵。至湘省財政問題,俟鍔抵京,再行縷切面陳,尚望力予主持是幸。」

10月7日,熊希齡與梁啓超慎重考慮後復電蔡鍔:「以湘人排外心最重,且此次軍界望公如歲,群情翕服,若帶滇軍太多,反疑我公有不信任桑梓之心,實與將來辦事有礙。現北軍已有一旅駐岳,湘軍已裁七千人,大局甚穩,公來,帶衛隊七、八百人,較無痕跡,多似不便。」

既然如此,10月9日,蔡鍔與謝汝翼交接後,就懷著新的希望離滇赴京。

(三)蔡鍔督湘計劃的落空。就在熊希齡與梁啓超運作湘、滇、貴三省重要人事安排之際,湖南的譚延闓卻是焦頭爛額、坐臥不安。先是,抵達湖北的郭人漳於8月底向袁世凱報告說,譚人鳳、蔣翊武等人與江西的反袁軍通款,將軍械運往湖南,迫挾譚延闓,並日夜操練軍隊,圖謀再次叛亂。9月初又報告說,李烈鈞確已竄湖南,由南昌運往湘省械彈甚夥,湘中叛黨極力運動,阻止北兵。當時的報紙上也紛傳,李烈鈞已到湘,住在長沙城內富有里唐蟒宅中,還召開軍事會議,密謀二次獨立。袁世凱得報後不斷來電詢問。譚延闓只得連電聲明「唐蟒等皆在逃,湘中決無歡迎李烈鈞之事」。此事弄得譚延闓十分狼狽,急於儘早離湘,即電催促熊希齡,儘快派蔡鍔前去接替。他在9月6日致電熊希齡的電文中說:「闓在湘,實難久留,轉礙湘事,自知甚明,故屢求去。今仍望公力主松坡來,早發表緩到亦可,非此不能杜姦宄,安人心。」接著,密謀反袁舉事的革命黨人劉崧衡被殺害,長沙駐軍中參與舉事者知事急,於7日傍晚舉行兵變,譚延闓急忙派兵前往鎮壓,將為首諸人處死,其餘的均予繳械。此事處理完後,驚魂未定的譚延闓又急電熊希齡:「闓去志久決,望早發表,既杜覬覦,亦謝護拂,現已無經手未完事件,正式呈辭職書。」同時,為了使自己能及早脫身,在蔡鍔一時不能赴湘的情況下,譚延闓向熊希齡提出了一個暫時代理的方案:「蔡難來,或以梅(指梅馨,時任湖南第5師師長——引者)護軍,黎(指黎元洪,時任副總統兼湖北都督——引者)兼攝。」緊接著,又電熊希齡:「惟松(坡)來,恐須數月,在此期中極難維持,能先派署否?」26日,熊希齡復電譚延闓:「松坡已奉命給假三月,來京調養,俟離滇後,即將湘督事發表。」蔡鍔10月9日啟程赴京後,急不可待的譚延闓又迭電催問熊希齡:「松坡已行,能速蒞否」?「松坡能即發表否」?10月18日,熊希齡復譚延闓:「松坡月底可抵京,大約十一月初旬後亦必赴湘」,並要求其「全始全終,勉為桑梓,委曲堅忍,勿虧一簣」。

儘管熊希齡一再做譚延闓工作,要求其堅持到蔡鍔到湘後再辭職,但考慮到蔡鍔赴湘需時尚多和譚延闓急於離湘的心情,他還是接受了譚延闓找人暫代湘督的建議。他感到,身為副總統的黎元洪已經兼任湖北都督,再兼湘督顯然不可行,至於另派合適之人暫署湘督倒是可以考慮。經過深思熟慮後,熊希齡選定了正在湖南嶽陽駐防的海軍次長、湖南查辦副使湯薌銘。10月20日,熊希齡致電譚延闓:「松坡月底方到,到任恐在十一月中旬以後,弟商極峰,擬請令湯次長(指湯薌銘——引者)代理都督。昨由軍事處電商,未知湯肯擔任否?」

湯薌銘系湯化龍之弟,而譚延闓、熊希齡、梁啓超均與湯化龍交情甚好,因而,對於熊希齡推薦湯薌銘暫代湘督,譚延闓自然是樂觀其成,即復電熊希齡表示:「調郭(人漳)速歸,留湯(薌銘)代督,必可無事,望早發表,以絕紛紜。」這樣,經熊希齡與譚延闓商議,由湯薌銘暫代湘督以待蔡鍔的方案就此定了下來。24日,袁世凱下令:湖南都督譚延闓、湖南查辦使郭人漳均來京另候任用。湯薌銘署湖南都督兼查辦使,併兼理湖南民政長。29日,譚延闓匆忙與湯薌銘簡單交接後即離湘北上。

11月4日,蔡鍔歷時近一月,經河內、香港、上海、南京、濟南抵京。12月中下旬,在三個月假期屆滿之際,蔡鍔呈文袁世凱表示「賤體暫就痊復」,請求「明發命令,准予免去雲南都督本官」。26日,袁世凱下令:雲南都督蔡鍔呈請辭職。蔡鍔准免本官。

一個多月後,即1914年2月12日,熊希齡辭去國務總理一職。而譚延闓到京後不久就被陸軍部判處四等有期徒刑。這就意味著,熊希齡和譚延闓等人策劃的蔡鍔督湘計劃已無法實現。

由上不難看出,蔡鍔離滇赴京,固然有其患病的因素,但真正的原因應當是蔡鍔根據熊希齡、梁啓超和譚延闓的要求,準備赴湘承擔「二次革命」後湘事善後的重任。但後來由於蔡鍔不能儘快趕到而譚延闓又要急於脫身,熊希齡即根據譚延闓的建議與袁世凱商議後由湯薌銘暫代湘督。而蔡鍔到京後形勢發生了變化,致使熊希齡、梁啓超和譚延闓策劃的蔡鍔督湘計劃最終未能實現。儘管如此,蔡鍔離滇赴京反映了他「為國為鄉,義不容辭」的大局為重、敢於擔當的精神。

從此事前因後果看,蔡鍔並非是主動的,而是服從熊、梁等人的安排;而且還可看出,運動蔡鍔督湘的始作俑者是譚延闓和熊希齡,最後導致蔡鍔督湘計劃落空的也是譚延闓和熊希齡,似與袁世凱並無直接的關係。至於蔡鍔的一些故舊所說的李鴻祥、謝汝翼對蔡鍔有意見,也是蔡鍔決定推薦唐繼堯接替他督滇之後才有的事。事前,蔡、李、謝之間並無矛盾,相反,蔡鍔對李、謝二人是信任的,評價也是較高的。因此,蔡鍔故舊有關蔡鍔離滇赴京原因的種種說法並不確切,只是一些個人的臆想或推測。當然,在當時的條件下,他們既不能參與機密,更無法知道各個方面的內情,所以只能根據一些表面現象進行臆想或推測。

蔡鍔入京後先後被袁世凱任命為總統府軍事顧問、政治會議議員、約法會議議員資格審定會會員、約法會議議員資格審定會代理會長、參政院參政、將軍府昭威將軍、經界局督辦、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辦事員。[14]雖然最終未能督湘而成了「京官」,但蔡鍔卻因此改變了其人生軌跡,使他有機會在與袁世凱的接觸之中逐步看清了其真實面目,為他後來毅然決然地與袁世凱徹底決裂,走向堅決反袁復辟之路,發動和領導護國戰爭,粉碎袁世凱帝制自為的陰謀,拯救民主共和國,從而成就對中國近代史的又一重大貢獻創造了有利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