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納富瓦一生都在寫詩

 2017-10-21 08:00:00.0

樹才

我喜愛的法國詩人中,我只見過伊夫·博納富瓦。

2000年7月,我得到法國政府的一筆獎學金,去法國自由訪學兩個月。抵達巴黎後,我同博納富瓦通了電話。我們約好在7月14日見面。之前,在博納富瓦的同意下,我曾同法國青年詩人羅曼一起,從詩集《無光的一切》(1987年)中合譯了10首詩作,刊登在《世界文學》雜誌(2000年第2期)上。

博納富瓦在他的書房裡同我見面。這是一個兩居室,是博納富瓦寫作和約見友人的地方。他的家則在街對面的另一座樓里。博納富瓦生於1923年,這年已經77歲了。他個頭不高,說話清朗,寬闊的額頭下是一雙沉靜的眼睛,滿頭白髮則把他的臉龐映得發亮。

我坐下來,把刊有他詩作的那一期《世界文學》遞給他:他一邊翻看,一邊惋惜自己讀不懂中文,他讓我用法文為他標明被譯成中文的是哪幾首詩。然後,博納富瓦從椅子裡站起身,為我去找他自己的作品。找齊了,他就在我對面的椅子上重新坐下,在每本書的扉頁題上辭,簽下名,贈給我……高高一摞,有十幾本:我捧在手上,沉甸甸的,感到一陣被信任的激動。要知道,法國的書籍很貴,我常常是買不起的。

大約隔了一個月,我們又見過一面。我向他請教了我在試譯《杜弗的動與靜》(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時遇到的幾個問題。他提醒我,在譯詩的過程中,最好把遇到問題時的考慮、推敲和最終選擇記錄下來。除了譯詩,他還翻譯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

從詩、譯詩、詩學影響等多個角度來看,博納富瓦都堪稱活著的法國詩人中最重要的一位。他是學哲學出身的,但他畢生致力於體驗生命的鮮活瞬間,詩人在時間中的「在場」,詩篇在黑暗中擦擊出的一道道光……

從1947年的詩作《反柏拉圖》開始,他一直視僵硬的概念為詩的死敵。為了擊潰這個死敵,博納富瓦日復一日地用生命體驗一個個鮮活瞬間,打磨成一個個詞,做成一首首詩,直到它們變成一道道光,刺穿圍困生命的黑暗……

博納富瓦的好詩,在法文中常常既保留著口語的自然、平實,又凸現出經詩藝提煉之後的簡潔、深刻。然而,這也正是讓我感到不安的地方,他的好詩在法文中所抵達的修辭意義上的詩意,在譯詩過程中不得不蒙受程度不同的毀損。近年來,我譯詩的膽子好像變小了,我越來越希望譯詩在我的母語裡也能是一首首詩,而這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也許,我的譯詩該告一段落了。我還是好好寫我的詩吧,因為我真的感到,一首好詩,怎麼譯都只會讓人感到失敗。